EnthusiasticCitizen

右手戴表的女孩

那是上个学期的末尾,我像往常一样努力地在冰库一样的教室里摩擦取暖,椅子照着它从前的样子咯吱作响。我想起第一次到这个教室上课,似乎还是昨天,天一定是灰的,像磨砂玻璃蒙了冬天浴室的雾气,而我则在烦躁地左右晃荡,思维行走在不知多少年前的夏天,一束束阳光照在常青藤爬满的古老学府前的草地,有时候我会选择在绿茵上拿出早上准备的三明治,再把那难吃的东西大口吞咽下去。这样徐徐摇晃着脑袋的摇头娃娃才能瞥见他左边的那只表:白色的轮廓,我一向很喜欢高分子材料做出来的白色,这些细腻的塑料会让我想起母亲年轻时爱收集的和田玉,摩挲起来有幸福的满足感;金做的表面,当然那不是金子做的,只是金色的东西何尝不如金子珍贵呢,那些童年的阳光,旋转的陀螺,还有外公的眼镜,保存在过去的生活里,从来也不会丢弃。

那么看到了别人的表,我不得不再去审视我自己的表,我们就是如此,总是去比较彼此所拥有的物件有和差距,像是两只老虎打起来之前总是要上下打量一下对方,好了解自己在一场战斗中的胜算,然后又总是估错;黑色的边框,金色的表面,嘿,一黑一白也甚是有趣。这表倒也不是我自己选的,也许一半是自己选的?那年我在太平洋的另一头给亲朋好友代购些东西,母亲让我顺便给自己买只表,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可靠的钟表玩意儿,于是只好找了楼下小孩的父亲(我经常去那边串门,蹭点饭吃),长得很壮实,巨石强森的类型,我经常会怀疑他是不是混着什么帮派。但他是个好人,穿得宽宽松松的红色体恤,工作日去上班,周末会带着一家去城里的教堂礼拜,就这样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过去,每一周都和上一周一个样子——除了人渐渐变老,家具渐渐灰旧,时间是静止的,循环的。他搭着我的肩,打满了刺眼灯光的柜台前用手指着这块表,售货员正一脸微笑地看着我们,如同其他所有售货员一样都会做的那样。

“我喜欢那样的,黑色和金色。”他说。我没有什么想法,只要决定就好,于是花了两千多块就直接买了下来。生活就这么前进着,我并不了解这表有什么功能,以及它比起其他便宜货贵在了哪里……

我开始奇怪如何向左看瞥见了本该在左手被右半个身子挡住的表的呢!她把表戴在了右手

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我心里突然感觉像是条濒死的蛇在痉挛,想去问她为何把表戴在了右手,至少在我的世界里还只有我把表戴在了右手。生命里细小的东西是多么难以被注意到,我戴在右手的缘由从没有人来询问过。人又是多么的想要去表达自己,我无数次想象会有一个明媚的清晨,一如既往地站在愤怒的公交车上,路边红砖房的窗台开满了亮丽的花,会有一个人微笑地问我为何右手戴表,而我会激动地和他/她讲述那部我最爱的电影,就像老太太听说超市打折,顶着夏日也要进商场扫荡,讲的眉飞色舞,即使是虚构的也比现实更真实,现实要么很无聊,要么很荒诞,没有情节的跌宕,没有英雄的决斗,最后我们会成为朋友,电影一样……左撇子呢?不是。我回过神来,希望她也有个故事可以讲,但这就和太阳绕着地球转一样荒谬,她也许只是觉得戴在右手比较舒适罢了,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人要抑制自己是存活下去的关键,成语里那个鹤立鸡群的鹤很快就会被养鸡的抓出来炖成汤喝,吃起来也和鸡没差。把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就没有什么茬会被抓住。北极狐,北极兔生活在苔原雪地里,于是都是白色,人生活在监狱里,于是都是灰色

但现在这是最后一节课了,我回想了起来。我仍然不知道她究竟为何把表戴在了右手,不论是下次机会的遥远还是可耻的傲气都在驱使我拍拍她的肩膀,她会回过头来对我微笑吗,还是一脸茫然地用眼神质疑我做出的鲁莽的行为?啊!天哪!思维是被台风吹刮的云,遮盖了上帝给予我们的聪慧的碧蓝宝石。我无数次在走廊上和这位右手戴表的女孩擦肩而过,她的表,我童年时挂在西边夜空的星星,就悬挂在我的带有杂音的心里,透过了厚厚的云层,让这只飞蛾无知地朝着太阳飞去。我甚至连她名字都没有头绪,但那一定是一个很漂亮的名字,因为她在阳光下偏褐色的头发,和端庄的神情,小时候那条大黄狗欺负小狗被训了一顿后,见了小狗就夹着尾巴躲进了小屋,而人呢?至少我也没差。人的思维真的很神奇,一个在怂恿一个在反驳,桎梏我们的行动,偏要让大自然的随机率为人做出裁决:在哪一刻血气上头,毫不顾忌后果的使用自己的四肢干些事情。我记得很久以前的那个凌晨,我抓着我的悲伤手机打着可笑的短信像是骑士向巨龙冲锋,其实更像是肌肉临死前的抽搐,幼时西瓜芝麻的故事似乎没有改变我本质上的愚蠢,所以我非常乐意地犯下了相同的错误。我想要让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而世界是个调皮的小孩,他一边把我这个盲人引到水沟里,一边在旁边哈哈大笑,让我挣扎啊挣扎啊,直到沉沉地在水里模糊

溶化

消失

忘记。

熟悉的小提琴声把我从水中拽了出来。我机械地站起身,理好纸笔,整齐衣服,和昨日相同地抱着它们大步向门走去。我怀着侥幸回望了一眼,她在看我吗?那位不知名的,右手戴表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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